16这两天看别人争论有感。长微博尤其回复里说不清楚只好再理一理。
前篇感想里少说了猫先生。影片后半被说弱但深深抓住了我，好像是因为白龙，仔细一想这个白龙却是由猫先生来演绎的。白龙本来就不止白衣红襟的白鹤少年，还有猫先生。有影评说丹龙老了，白龙还是少年，其实不是。从声音语调到思维，变成猫的白龙也已经老了。以金钱算计人心，用嘲讽口吻决定他人命运，用残暴手段迁怒于无辜。他少年的失落和愤怒还在，灵魂还在，但其他部分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个远比瓜翁伧俗卑微的中年男子。这种变化的起点说不定就在跑去找玄宗时，开始他并没有做什么，直到玄宗相当坦然甚至亲切地对待整件事，他才忽然换了一副痞子的口吻，随即生平第一次下毒手。然后就是更长的时间，更阴沉的手段，更毒辣的心态…他的愤怒因玄宗的无情而生，可是慢慢下来，他成为了同样无情乃至更为狠毒的生物。
这或许也是一个寓言，我们往往会不可抗拒地成为自己最讨厌的样子。前面我就说过，马嵬驿中，男人们积极讨论着“为了贵妃好”的“万全之策”，却只有白龙站出来反对。此时他还不清楚尸解法子虚乌有，他反对的就是“贵妃被活埋”这件事本身。装死骗过陈玄礼就已经很折堕了，还要活着埋进土里，等待着好心男人们根本没提会等多少年的完全大团圆结局…是啊真完美，那如果尸解真能维持永远不老不死，她是不是就很该在棺材里躺十年一百年还感恩戴德呢？撇开现实只谈一个情字，这种万全和为你好根本都是笑话，白龙的拒绝才是真正朴实的真情。然而，人能撇开现实吗？黄鹤打断白龙的腿何尝不是救他，不然就该等玄宗弄死他了。
不计现实不计后果的真情，是青春时代的瑰宝。但现实无情。连白龙自己，在被师父揍过后还不是只能妥协，寄希望于风平浪静后赶紧偷偷去挖人？丹龙更是从一开始就明白，白龙那样的抗拒毫无意义，面对皇权、大军和人心，他们无路可走。丹龙也敬慕贵妃，也厌恶恐惧着那群成年男人们在深情忠义表象下的无情，可他选择屈从于现实的压迫。如果玄宗不搞追杀，白龙不去偷偷挖墓，丹龙大概就打算这么背负着秘密，作为正常的术士弟子活着吧。但实际上，从丹龙选择隐瞒真相、白龙选择把正面刚改为曲线救的那一刻开始，白鹤少年无忧无虑的青春就已经结束，欢乐的花萼相辉楼也将永远只是梦中景象了。
我个人无法抗拒这种题材。所以会偏爱点也没办法┐（─_─）┌
少年的心单蠢而闪光，“大人”的心却如此复杂黑暗。玄宗那样全国知名的荣宠也好，阿部先生那样谦谦君子的爱恋也好，原来都可以化作静静送一个他们爱的人去死。纯净的少年只能有三个选择：妥协然后加入他们；无能为力地在自己建的囚笼中自责；或者不屈不挠正面刚，一起被轻易碾碎。瞧，连白龙都没有在马嵬驿选最后这一项。
真相被迫讲穿的那刻，痛击白龙的不仅是贵妃已死的事实，更是整个世界的现实和残忍。不愿妥协的他无容身之地，绝望地弃绝人世，只肯把贵妃当作自己的唯一（不是爱人，是真正的“唯一”），丹龙的痛苦也不见得次于他。被噩梦折磨是痛苦，太清醒同样痛苦。丹龙要同时背负着亲手给贵妃下毒（这行为也是“为你好”系列）的清醒愧疚、跟白龙一样的对以往美好全成泡影的绝望，还有眼看弟弟沉溺下去却毫无办法救他的双重内疚绝望。他太痛苦，所以逃了，去寻找能够不再痛苦的秘密。
见有人说他离开是抛弃了白龙，我认为也不尽然。没错他是逃避了，逃进佛门，避开了为名利权位酒色财气而争斗的世俗，但三十年来，他确实在不停寻找解脱法门（当中还去了一趟斯里兰卡），活得起码比空海的师父要平静解脱一些，真正让他脱不开的反而是无法拯救堕落的白龙这一点吧。他无法独自度化白龙，因为他也仍在白龙走不出来的那个梦中，同样怀念着美好时光，为它不复存在而懊丧悔恨。似乎保持了少年之心的白龙又能比他好多少？其实反而更糟，更落魄得面目全非。
结尾部分，极乐之宴幻境再现，猫先生简直被每一个细节迷住。所有情景所有人他都怀念，那就是一生中最珍贵的时刻，贵妃笑着跟他聊几句心里话，胜过三十年朝夕陪伴或一切血淋淋的复仇。只有丹龙能跟他一起回忆，也只有他能跟丹龙一起回忆。两个面目全非的阿伯，回忆着轻盈美妙充满希望的白鹤少年，以及构成他们快乐的所有人事物。白居易和空海看到美丽幻景我觉得有一种洒家这辈子值了的惊艳，可对亲历过也是惟二幸存者的俩阿伯来说，这种美丽应该很痛。因为它和他们自己都再也回不来了。有人对这种事实没啥感应，有人感应得厉害，我是后者，反正前者也没啥错…
猫先生尚存的青春愤怒，是对别人，也是对自己。他何尝不知自己也在对世俗妥协，除了有具贵妃尸体，业已失去一切包括自我。他不再是快乐的白龙，连悲伤的白龙也不是，只是个油滑狠毒的老猫。丹龙没再回来，就算回来，也不可能和他回到以前那样…但后来他看见了，丹龙对他的心没有变，还是那个会包容他、当他是单纯小傲娇傻弟弟的丹龙。于是，反而是猫先生自己感伤地低下头说，我不是那个身体已经很久了。
承认自己变了和错了，算是为他的救赎开了一扇门，空海作为智慧的局外人又给了他临门一脚。纯净的白龙仰慕着贵妃，为此失去了纯净自我，只守护着尸体和仇恨。但是尸体不是真正的贵妃，她早就离开了，如果有什么能够永远存留，也不会是一具肉身，只可能是她宽容谅解包容的爱。她已经获得了平静，白龙追随她的真正道路也该是向上飞翔，向前奔跑，而不是困在自己的囚笼里原地咆哮。这一点也有暗示：曾抓破十指痛苦哀嚎的贵妃，最后死亡的表情却很安详。她痛苦冤屈需要报仇，本来就只是白龙一个人的幻想，那其实是他自己的憾恨与疯狂。
承认一切都已过去，本身就是痛苦。寻回自我重归纯净，又是至上的快乐。猫先生最后哭得哗哗的，但又是释然的。自由的白鹤重新高飞时，他的痛苦和丹龙的痛苦就都得到了解脱。说起来丹龙会自然而然用合十来表达欢喜感动，不就暗示了他是佛门弟子吗…后面惠果大师现身虽然吓了我一跳，也不是毫无前兆可寻。
我会赞美这部电影主要还是跟无极相比，跟原作相比…。这就不引申了，总之导演不止会搞大场面，更会搞细节。有人吐槽过白居易在唐代居然披头散发到处跑，却不见心结解开后他就把头发好好梳起来了。本是人尖子，只需一个机缘，点开了就万法通。结尾的白同学不再神经质不再激动癫狂，他还是个诗人，却更清朗开阔踏实。曾经有过的所有烦恼，比起贵妃、丹龙和白龙经历过和放下的，压根没啥重量。就算有重量又如何？放下即可。现实残酷，青春不再来，但我们可以在痛苦中重新找回树立属于自己的东西。
为啥片尾曲要用英文歌，有人说是崇洋媚外，我觉得…因为那旋律挺好听，歌词又正是本片主题啊。在我不看歌词涂完这些之后，再去看歌词，句句都是解读。《当爱已成往事》不也跟正片没啥关系？搁在后面观众照样喜欢感慨，也没质问北京故事为啥请个香港人来演，还整俩台湾人唱歌。好听，合适，不就行了吗。叫做英文歌词不看不知道，但凡知道了，宽容度可能会大点…吧………
